黑料是啥事-王志文：“平静的坏心情”

①2016年王志文和徐帆在《一树桃花开》聚首。

② 《一步之遥》中王志文饰演的王天王是个特型角色，集曲艺男旦、骗子和阴谋家于一身。

③ 《天道》中王志文和左小青合作，塑造了丁元英这个绝对理想型的传奇人物，王志文以出众的台词功力踩实了角色的魅力边界。

④ 《叛逆者》中王志文饰演的顾慎言看似油腻圆滑世故，实则是我党安排在敌方内部的精英特工“邮差”。这个角色老成持重双面玲珑，在虎穴龙潭如履薄冰，王志文的高超表演更让这一角色成为听众追剧的核心动力。

⑤王志文的翻身之作，是2001年的《黑冰》，这是一部非常规的以反派为绝对中心人物的电视剧，王志文饰演的郭小鹏被赋于了奇特魅力，熟男的自信、高度的掌控力、平静的坏心情，组合出郭小鹏这个电视剧中再难复现的反派主角。

《叛逆者》热映时，上了热搜的除了有流量名星朱一龙，更有现年55岁的父亲辈情人王志文，他饰演的顾慎言梳着一个龌龊的短发汉奸头，看似油腻圆滑世故，实则是我党安排在敌方内部的精英特工“邮差”。这个角色老成持重双面玲珑，在虎穴龙潭如履薄冰，期间意外发觉林楠笙这块璞玉，成为其人生导师并引导其迈向光明。

在剧中，顾慎言是策反林楠笙的关键人物，而王志文的高超表演更让这一角色成为听众追剧的核心动力。随着第34集顾慎言下线，网友齐声吊唁，并慨叹灵魂角色一去不返——王志文的皱纹都能飙戏。王志文确实老了，甚至是手相远远赶超了其实际年纪，但他的核心魅力并没有改变。

作为黄金戏骨，王志文常常被用来和姜文、葛优、濮存昕、唐国强、陈宝国、陈道明、张丰毅、李雪健、刘佩琦、张国立等人相提并论，单以唱功而论，王志文自然就能跟上述诸位分庭抗礼；但以形象而论，王志文略有吃亏，迄今表演的“大男主”角色也屈指可数。即使这么，王志文依然能在大鳄林立的时代抢占一席之地，那便是靠自己的终极魅力：超一流的台词功力以及透视人物内心的能力。

心内如滚水开水，面皮仍谈笑风生

在《叛逆者》中“下线”之后，网友们开始追随王志文的踪迹，追溯其过往的影视精典。单以悬疑而论，《叛逆者》足以在时代抢占一席之地，但从质量和历史口碑来说，它既不如《潜伏》和《风筝》，更不如1995年尹力编剧的《无悔追踪》；后者被誉为国产历史悬疑剧的No.1，并非靠精密涉及的悬疑桥段，而是靠王志文和刘佩琦两位艺人之间的恶斗。相比刘佩琦单线性格的新中国巡警，王志文饰演的冯静波是一个内心波澜万丈而表面沉稳平和的国军间谍，他在重塑这些复杂人物方面有着奇特的功底，可以称之为“平静的坏心情”。

所以，没有冯静波，就很难有顾慎思，后者只是后者的一个背面镜像，只差在信仰不同。但在冯静波和顾慎言之间，还有另一个可谓起承转合的形象，那就是影片《风声》中的王田香。 《风声》迄今都被视为华语悬疑连续剧的颠峰之作，华谊的一众名星集体出动，奉献了各自最优秀的演出（连黄晓明也不例外）；王志文饰演的王田香既是个配角，又是皮笑肉不笑的日军特务部长，但也是一个串接剧情的关键人物。在片中，王志文凸显了一个人的狡诈、狠毒、机智和圆滑，是所有刑具的实际执行者，但他的实际身分一直讳莫如深，以至于影迷们参照《风声》的电视版不断脑补，甚至推测他可能就是我党安插的间谍人员。

无论这种推测是否属于麦家构思的实情，我们都须要见到王志文在这个复杂人设上的灵力，网友们一边指出诸位执导的精彩表演，一边又自嘲王志文在片中打败华谊的所有当家艺人，意在给与他至高的赞扬。

单从唱功而论，拿王志文和李冰冰、周迅、黄晓明、苏有朋等小辈比较确实有不公之处；但若把时间表针直拨六年，我们则能在《荆轲刺秦王》中见证同时代大鳄的巅峰对决。在陈凯歌编剧的这部历史名作中，张丰毅演荆轲，李雪健演嬴政，王志文则只能得到嫪毐的角色，嫪毐作为赵姬的姑丈埋藏宫中，确实也有一丝悬疑的色调，在人性复杂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王志文的诠释中，这个角色看似粗野实则骄横骄横，内心和面貌属于两张皮，接近于神经质的范本，最终谋反和嬴政兵戎相见。

事实证明，嫪毐给听众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这除了是因为王志文最适宜这些莎士比亚化的演出以及对白，也在于他在一些临界情景的演出和反应。 《荆轲刺秦王》中最精彩的一幕就是嬴政将嫪毐逼到十四米宫墙的独木桥上，制造一种高度压迫性的恐慌惩罚。这场戏杀青前天降大雨，一人多宽的耸立的木桥融入冰碴，以至于拍摄看似不再可能。然而第二天，王志文抱病上阵，在高空木桥上站了七八个小时，居然如时拍摄竣工，他最后蹒跚着跑过木桥，既让人物躲过了嬴政的责难，也为自己留下了搏命表演的美名。

虽然戏份有限，王志文的嫪毐，并不输于张丰毅的荆轲和李雪健的嬴政，他遇强则强的能力让他十分适宜介入大鳄云集、张力爆棚的戏曲情景。除了《荆轲刺秦王》之外，他和姜文、葛优合作的《一步之遥》也是一例，《一步之遥》中的王天王其实是个特型角色，但又集曲艺男旦、骗子和阴谋家于一身，他的出现激化了马走日的战败，而他在舞台上诠释《枪毙马走日》的一段同样光彩照人， “完颜啊，总统，变呀变了心……”改编后的《天涯歌女》和改编后的《闫瑞生》纵横涌动，成为戏中戏复杂文本化的精典段落。

瘦弱文人相，过把瘾就死

和现在的辉煌相比，王志文的早年并不容易。1966年，王志文生于北京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亲因车祸去世，虽然一心想着考上海电影学院，考文化课之前却遭到事故脱臼，最终在多方奔忙交涉后被担架抬进考场，幸运“躺”过了考试。

当时他净高179，体重100斤，年纪小人微言轻，瘦弱的身材和当时审美偏颇，普遍被觉得派不上用场。毕竟，王志文既靠不上硬朗小生，也靠不上巧克力小生，演绎方法故作硬朗遭人嫌弃，以至于被新戏中途解雇，并留下《秘密采访》这样的历史黑料。王志文也企图靠拢柳亚子、艾芜这样的矮小文人形象，事实上也并不成功。但天无绝人之路，此时风头正劲的青年编剧、刚刚完成《渴望》和《编辑部的故事》的赵宝刚，挑中了王志文演《皇城根儿》。

应该说《皇城根儿》是个老上海戏，王志文也不是主角，但王喜这个角色让人见证了他对现代都市卫道士形象的精确掌握。如此，他弄成了王朔式的青年，在嬉笑怒骂中和米家山的顽主们并行发展，客串过《我爱我家》和《海马歌舞厅》， 《过把瘾》中土语的角色也非他莫属。1993年，王志文的时代总算将至，他和江珊的沟沟坎坎、恩恩怨怨、磕磕绊绊，终于把全省人民从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王志文顿时登顶成为流量名星，其走红程度比之当代顶流也不逞多让。

王志文饰演的土语，既有一代人的烦恼寡言，也有书生文艺气，更有卫道士体质，还不乏暖男情结。这些符合时代心跳的性格串合，终于清晰地流到了王志文的头上，给予了他魅力，而美丽善良煽情的杜梅——也就是现实中的江珊，被觉得是他这样女人的最佳伴侣。国民CP名噪一时，大家都想着各类拉郎配，认为他俩就应当去谈恋爱，去离婚做夫妇。

那段时间，电视上天天播放《糊涂的爱》MV，是王志文和江珊的精彩独唱，王志文走穴表演，在音乐界也奠基了位置。就事实而言，王志文演技确实通常，离职业歌手还很远，但1994年的《糊涂的爱》和1995年的《想说爱你不容易》都创造了当初中国磁带发行量之最。王志文的成功让好多音乐人眼馋，他的角色也成为他此时状态的缩影，以至于第六代的娄烨找他演《周末情人》，演的居然也是个民谣青年。

王志文的艺坛乐坛的双栖发展，都是赵宝刚铺路搭桥，他和江珊的荧幕CP，则几乎成为了国外影视业须要定期回顾的产品。从1993年的《过把瘾》到2001年的《让爱做主》，再到2011年的《人到四十》，两人诠释了20、30、40年龄段的夫妇，近乎成为了一个神话。

王志文与江珊合作七次，是默契之最；其次是许晴，合作了也有五次之多。甚至从职业生涯来说，许晴才是王志文最初的搭档，合作从1990年的《南行记》就开始了，也以前是即将相恋的男女同学，但最终的结局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他们分手了仍是同学，并在2002年《DA师》中再次聚首。徐帆也是这么，当年短暂的师生恋以及当时分手的狗血传言，并没有损害她们之间的关系，2016年三人在《一树桃花开》聚首，证明那位钟情于“过把瘾”的女人不会引起身边女人的终极恨意。

眼神流淌下来的光，一切都不一样了

王志文的好多角色，都是情场圣手，这一点从《过把瘾》开始就可见一斑，到老了主演《北京遇上西雅图2：不二情书》时候也不例外。然而1990年代的王志文还贴着都市喷子的标签、瘦弱文人的骨相，以至于《无悔追踪》和《红粉》中的表现似乎有唱功上的精进，却没有魅力值的提高。

这种换骨脱胎，始于世纪之交，年近35岁的王志文开启了一种内省式的演出模式，按他自己的话说，不是唱功，而是“去体会”。1999年，张建栋约请他饰演《刑警本色》的萧文，他的表现让张建栋大为惊艳： “你可以注意到他目光里流淌下来的光，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意味着两点：第一是王志文挥别了青年步入了中年，毕竟他的长相比实际年纪要老成一些；第二是王志文挥别了偶像化的演出、本色演出以及惯性层面的营养不良。从此，王志文获得了一种形而上的东西，或者说他自身的“秘籍”，终于可以和张丰毅、李雪健、葛优、姜文等人在唱功上分庭抗礼。从1999年到2005年，王志文演了10部影片，其中半数是和第五代大导演陈凯歌、黄建新合作，数量上自然够了，影坛地位却没有显著的突破，中间甚至由于《芬妮的微笑》舆论风波被制片方告上法院。

但反过来说，王志文自身的魅力值已经产生，并且在他比较擅长的电视剧领域抒写新篇。他的翻身之作，就是2001年的《黑冰》，这是一部非常规的以反派为绝对中心人物的电视剧，王志文饰演的郭小鹏被赋于了奇特魅力，他是药业集团老板，也是一个大毒枭；是一个高学历的商业精英，也是一个因幼年经历人格扭曲的变态。他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真情假意暂先不论，却是从根本上摄住了他们的灵魂。

按照王志文的说法，演绎郭小鹏，不是他向人物靠拢，而是企图将郭小鹏列入他的世界中，这种自省式的角色打造，让郭小鹏这个恶人也变得光彩照人。你可以说这是根据教父的思路构思的，或者是根本上用正面方法构建的，但脱离了王志文的现实演出，构思也只是一种空中楼阁罢了。 《黑冰》的人物魅力除了在于王志文中年时段的可爱外观，也在于其骨子里一种莫名的女性自信，他的目光具备洞察人性的能力，能够轻易揭穿困局，也能轻易看穿男人的心。

从这一点来看，王志文的唱功应当和这些魅力相辅相成，熟男的自信、高度的掌控力、平静的坏心情，组合出郭小鹏这个电视剧中再难复现的反派主角。剧中郭小鹏和刘眉的对白、被捕甩铅笔的段落以及片尾11分钟的对白，都成为其屏幕生涯中的华彩时刻。

但郭小鹏仍然是个反派角色，王志文想要更进一步，还须要一个正面路向下的绝对形象。此时《天道》应时而至，堪称玄学奇迹。 《天道》改编自诗人豆豆的小说《遥远的救世主》，原著背后有高手点化，塑造了丁元英这个绝对理想型的传奇人物，而在影视改编过程中，这个角色又好像非王志文莫属。毕竟，丁元英这个人是商业鹈鹕，又洞悉时代，对新政、文化、人性细剖极理，又能对宗教佛教侃侃而谈出口成章，说白了就是不接地气、不说人话。

这样的角色似乎特别玛丽苏，但无论谁来演就会大几率失败，王志文却根本是胜券在握。剧中五台山论道一场，是哲理之高峰、造作之标杆，丁元英踩到了得道的门槛，进则净土，退则红尘；王志文则与之平行地踩实了角色的魅力边界，进则类妖非人，退则造作过甚。王志文对角色的精确掌握，在于牢牢踩在一条无痕的边界上，不进也不退，终于修成正果。

另一个让他能驾驭丁元英这个角色的，则是他出众的台词功力。五台山的论道、养儿防老的哲学、文化属性的解释、政治生活的结构，这些长篇大论的段落最须要的就是一个话语大神，而遍寻话语乐坛，王志文实在是这方面大神中的大侠。

他演的戏是可以用鼻子听的

和王志文近乎同龄却大器晚成的王劲松，是王志文的粉丝之一。他以前在访谈中谈到： “王志文老师演的戏是可以用鼻子听的，他的动作，他的行为，他的节奏，我觉得是我看到的当中，男演员上面最优秀的台词。”

赵宝刚1998年拍《永不瞑目》，便是特意拉王志文来兼任独白，因为他晓得自己旧友的绝对实力，随后的《黑冰》 《龙虎人生》 《剃刀边缘》也这么仿效，央视的《环球45》分甚至请他当过主持人，这证明王志文的独白代表一种业内高度。台词绝对是王志文的独门装备，他最早的职业就是在中戏兼任台词老师，一晃几十年，他已经脱离教职投靠演艺圈，但台词能力越发成为其金字招牌。

王志文的特征，是声线松驰，节奏平缓，音调起幅如一条平滑的曲线，随时随地用声音做秀，很大程度上帮助他成功打造了各种鲜活的形象，也就是所谓的人声合一——这绝非是单纯的方法，而在根本上是一种内心投射。

正因这么，编剧在写台词的时侯也会贴合他的禀赋，时不时安排一些五分钟以上的长篇大论， 《无悔追踪》《黑冰》 《天道》 《手机》皆是这么，堪称是角色特供。在电视剧越来越赶鸭子上架，台词越来越不超过两行的明天，王志文这样的艺人早已成为了绝世宝藏。

当然，王志文说话不像陈宝国等人那样拿腔拿调，而是一种近乎蛊惑的自然魅力，对剧中对手戏的女人而言，这些台词类似PUA利器；对于他自身的角色而言，台词则类似一种深度属性——王志文的角色“多智而近妖”的说法便是由此而至，因为台词高明、驾驭得体，角色就得以不朽。

《叛逆者》里也是这样，王志文现在外貌偏老皱纹变大，三四十岁时侯的魅力一去不返，但台词魅力压根没变。他的皱纹开始飙戏，眼神流射的光芒和熟悉的台词配方仍在支撑着他的事业颠峰。套用《天道》里的一句话说，这是王志文的“文化属性”，在当下的影视剧里，王志文是强势文化的不朽秘笈，相较之下，很多人只是弱势文化的流行产物。

（作者为电影学博士、西南政法大学副教授）